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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前就打算讀這本書,但聽說要開這本書的英語閱讀趴,所以就忍著等待直接讀英文。顯然等待是對的,因為若是就這麼自個兒讀中文,我想我根本讀不到作者那些精彩而細膩的描繪了。

先說說這本書的內容吧!中譯《暗房》的這本書陳述三個故事,以主角的名字〈Helmut〉、〈Lore〉、〈Micha〉作為篇名。故事各自獨立,唯一的聯繫是他們都與二次大戰的納粹相關。不過與過去大多數談納粹的書不同的是,主角並不是我們一般界定的受害者(比如猶太人、或庇護猶太人的歐洲人),相反的,他們與加害的一方有關。只是,我們要如何界定他們呢?加害者?受害者?還是贖罪者呢?

Helmut生於一戰後的德國,是個一出生就有身體障礙的小男孩。他無法正常地參與學校的體育活動,因此,當二戰爆發後,他也無法如願地從軍報國。這讓他深感自卑,尤其是後來他還必須跟著那些老弱婦孺一起躲避敵軍的空襲。而Helmut唯一能做的,是靠著他會的攝影來記錄柏林的變化,並避開那些家中有人正在前線打仗的街坊住所。然而,就在某個秋日,他撞見了德軍正在逮捕吉普賽人。這讓他震驚,但卻未能改變他想加入這場舉國投入之光榮戰役的決心。而終於,Helmut等到了加入戰爭的機會,縱使那是德國已經戰敗,而家園即將被瓜分的前夕。

當德國戰敗時,Lore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而當身為納粹一員的母親被逮捕後,Lore必須自己帶著四個弟妹遠從德南的Ingolstadt前往北方的Hamburg投靠外祖母。母親留下了一些錢與首飾,但戰後德國改用物資兌換券,鈔票全成了廢紙;首飾還有點作用,但不見得換得到食物。更重要的是德國被分為不同的佔領區,沒有通行證,Lore姊弟等人簡直寸步難行。

交通工具被毀壞了,Lore只能帶著弟妹步行。艱難的路程不消說,飢餓才更令人難以忍受。所幸途中遇上了Tomas,一個比Lore稍長的男孩。他用他的證件協助Lore等人闖關,帶著襁褓中的Peter騙取同情的食物,只是一度誤入蘇聯佔領區,仍讓Lore親眼面睹弟弟的死亡。可終於平安回到Hamburg的Lore,卻從Tomas口中證實了自己父親正是屠殺猶太人的兇手。而誤以為Lore發現自己的身份欺瞞,Tomas也難過的離開了Lore和她的弟妹們。

二戰過去了五十多年,但對三十歲的Micha來說,他對這一場戰爭中的屠殺猶太人行徑才正要開始追究。而追究的對象卻是他已死去的外祖父:一個二戰中的Waffen-SS。他也是個參與其中的劊子手嗎?而如果是,他是否曾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懺悔呢?為此,Micha幾度遠去白俄羅斯,那個他祖父被蘇聯人抓去勞改的地方,試圖從當地老人的口中得到答案。Micha的追查惹惱了全家人,他甚至也明白這其實是自己的不是。可惜他制止不了自己,即使女友臨盆在即;他制止不了自己的道德審判,即使那孤單住在養老院的老祖母一直在等待著他的重新探訪。

然而,被詢問的老人Kolesnik卻道出了Micha最難以接受的事實:殺害猶太人並不是軍紀下不得不為的事,不執行其實並沒有任何懲罰。只是,大家就是都這麼做了。連他,一個被叫去充當翻譯者的白俄人,也跟著這麼做了。一切的結果讓Micha更難以承受,包含他不知要如何對待Kolesnik。直到從Kolesnik的太太口中得知老人的死訊,最後一趟白俄之行,才終於讓Micha明白該如何身處這無法轉圜的糾結當中。

這是三個故事的大綱,沒什麼錯綜複雜的劇情,也沒什麼出人意表的情節。唯一的,大概是Lore弟弟的死吧(讀到那,還真叫人忍不住掬把傷心淚!)不過,Rachel Seiffert的文筆挺不錯,尤其是運用一些細微的動作來描述人物的心理情境,或者是以雙關詞彙來表達人物外在與內在的狀態。中譯本其實譯得算好的了,但到底是不同的語言世界,不少看起來簡單的英文字,但它就是很難有完全適切的中文來呈現。讀完第一個故事,我便覺得非查字典不行,縱使那些字如此平凡,你不查也不影響對故事的瞭解。當然,作用還是不大,只有等課堂上由老師講解,才能真正明白這些字詞的奧妙之處。

說這些只是告訴大家這是一本很不錯的英文練習讀本。不過我沒有能耐在語言上解說什麼,所以我還是選擇用中文來寫心得,至於英文上的事,還是請大家自行體會吧!而既然整本書分三個部分,那麼,心得也就從個別的故事開始,最後再稍加統整。不過,開始之前,我們需要一個楔子,那是關於納粹的興起。

prelude

1919年,德意志國的代表簽署了《凡爾賽合約》,宣告一次世界大戰至此終結。然而,對當時的德國人來說,德國真的戰敗了嗎?似乎,他們並不這麼以為,而是把一切歸咎於左翼的社民黨在後頭搞鬼。怎麼說呢?原來,軍方一直隱瞞戰爭失利的消息,而德國境內的左翼共產革命則讓一般民眾感到恐慌。最後,軍方和德皇密謀,德皇宣告退位,德國改制共和,並交給社民黨主政,當然,意思就是由社民黨去收拾戰敗的爛攤子。而社民黨卻也同意「跳火坑」,於是,整個邦聯的君主全數退位,德國進入威瑪共和,並由社民黨簽下必須割地賠款的合約。可這對不少德國人來說,整件事的邏輯變成:就你們這些左派份子一直在國內搞破壞,而一取得政權便把這一場勝利在即的戰爭給出賣,而且還是喪權辱國地賣。「背後捅一刀」在德國是個歷史名詞,你便可以想像這樣的想法有多普遍。

更糟的是,戰後由社民黨領導的德國連續遭遇通貨膨脹。這一方面的確來自物資缺乏,但更重要的是執政者的刻意放給它爛。他們的算盤是,如此就可逼戰勝各國放棄賠款。的確,最後這些錢是不用賠了,可德國的民生也被搞得一團糟。試想,誰受得了一美元在一年內從兌換十馬克一路飆昇到一美元兌換四點二兆馬克的情況呢?

於是,到了1925年的選舉,德國人把政權交給右派的德意志國家民主黨,並把總統一職交給一戰的德軍元帥興登堡。或許真是老天的捉弄吧!右派人士一上台,就湊巧接上世界經濟的「黃金二0年代」,先前左派時期的民生凋蔽如今在右派手中復甦了,你說德國人民會怎麼想呢?

但如果故事就這麼簡單,希特勒大概就不見得有機會上台。1929年,經濟問題再度重演,這一次碰上的,是世界大蕭條。這顯然很難單純歸咎給執政者,到底各國都是同樣慘烈的遭遇。但人民當然還是期待救世主,因此此時誰敢開口說要克服貧困問題,誰就能得到民眾的支持。在德國,這個人便是阿道夫‧希特勒,而你很難想像的是,他真的做到了。

由希特勒所領導的國家社會主義黨輔在1930年國會選舉崛起,但到了1932年就躍升為德國第一大黨。然後,1933年,希特勒被任命為德國總理。就任後的前幾年,德國的確達到了充分就業,縱使這可能是與世界經濟的好轉有關。不管如何,希特勒真的讓德國人感到改善生活的希望。只是除此之外,政治上的國家恐怖主義也起了端,「國會大廈縱火案」之後,共產黨籍的議員及左派人士陸續被逮捕。而到最後,除了國社黨,其他政黨一概被廢止。一種民族主義的氛圍支撐著希特勒的一黨專政以及對外擴張的野心,那就像二0年代德國那股為國爭光的「體育熱」一樣的幾近瘋狂。至於其他中產階級則莫名地樂於退出政治,就和1919年那些德意志邦聯的各地君王莫名地就同意退位一樣。

就這樣,德國完全在希特勒的掌握下發起了侵略戰爭。而對德國人來說,這似乎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因為那是「把應屬於德國的取回來而已」。喔不!我不是說這樣就都沒有錯,但只是想到即使是現在,台灣還是有人希望出兵保衛釣魚台,你說這樣的情境是不是有點相似呢?

不解的當然是為何要屠殺猶太人?這麼多年來,不少人提出了不少的答案,每個都看似有道理,但每個又似乎都無法成為充份的理由。我自然更不可能提出任何解釋,儘管這個「世紀大罪行」至今仍是猶太人的傷、德國人的痛。唯一的,只能是多去理解每一種人的生命歷程,而不是用一個簡單的善惡來加以區分。德國人不會全是壞人,就像今日被界定為「邪惡國家」的國度裡,仍會有善良的人民一樣。只是當一個人不得不被你的國家、你的種族、甚至是你的家族牽扯入那是非的「大水庫理論」時,每個人要如何算清楚那些是自己的、而那些又是無需收納的過錯帳目呢?

過頭了,還是讓我們回到文本的討論吧!

Part One 〈Helmut〉

在〈Helmut〉這個故事裡,Rachel Seiffert 刻意以一個身體有殘障的男孩來當作主角,似乎是要以此來表達當時德國最孱弱的一群。他們無法上前線打仗,甚至某種程度必須被保護。而這對正處青年又洋溢著愛國心的Helmut們來說,這簡直是最大的恥辱,因為連報效國家、甚至為國犧牲的機會都沒有。不不不,我們不該從現在對二戰所界定的觀點來看待當時的德國人,到底,縱使到今日,只要有個名目,多數的人並不譴責自己國家所發動的戰爭。因此,若是笑話Helmut愚蠢到是非都分不清,那麼我們可得回頭看看,我們自己又是聰明到哪去!

關於愛國這件事,有時我們實在很難明白它到底是如何被養成的。而Seiffert也不刻意強調,避免讓Helmut落為民族主義的被操弄者。於是,在這個故事裡頭,Helmut等人的「認同」(identity)似乎就成了故事的重點。關於「認同」這個概念,我們在此就不多說了,有興趣的人自己去找書看囉!而作者在書中所刻劃的(或其實是我自以為的),則比較是著重在「認同」的實踐。認同的實踐,最為重要的應該便是「參與」這回事了,因此,當Helmut的父親知道學校不讓Helmut參與正常體育活動時,他不僅感到憤怒,甚至為此花費許多時間鍛鍊Helmut的身體,試圖讓他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而當Helmut打算從軍被拒,這個無法參與不僅是Helmut感到受傷,他的父母親也並沒有慶幸孩子不用上前線,反而同樣難以接受(別忘了,在此之前,Helmut的父母才正加入Party!)我在閱讀的時候一直不明白為何Helmut單獨一人時便關掉收音機,起初我還以為是Helmut對於納粹所發動的戰爭其實有所厭惡或反省,但直到後來我才明白,那不過是Helmut不願再喚起那因無法參與而存在的失落感罷了,一如他會避開那些家裡有人在前線打仗的街坊住所一般。

Seiffert透過〈Helmut〉,似乎想跟我們說(或者其實是我亂讀),「參與」的相對面其實並不是「不參與」,而是「被排斥」。而那些有認同的被排斥者,就可能會有著一種「被遺棄」的心理。於是,Helmut被體育課的正常人遺棄了,被國家遺棄了。而當人們逐漸離開柏林,那也是對柏林以及對住在柏林的Helmut的遺棄。對Helmut來說,拍攝車站人群是為了計算有多少人在逐漸遺棄他和柏林。越來越多空寂的街道,也不過應證了他的被遺棄。接著,連欣賞他的老闆Gladigau都遺棄了他。而最後,最為親近的爸媽也將他遺棄了(別忘了,是火車站的守衛認為Helmut的爸媽死了,Helmut自己可沒這麼想。)

有意思的是,在作者筆下,Helmut並沒有因為被遺棄而失去認同。相反的,這個認同似乎更隨著Helmut的經歷而逐漸轉換為一種信仰。甚麼信仰?當然是「Helmut」(bright nature)囉!於是,我們可以看到,一開始因著被遺棄而不願和大人們談論戰爭榮光的他,到了大家背棄時卻強烈擁護起Führer以及Götterdämmerung了。就像那個待Helmut不薄的老闆Gladigau決定離開柏林避難時,Helmut感到相當的憤怒,甚至當面即質問起對方對於Führer的忠誠!而當他被宣告成為戰爭的一員,當他得到了臂章和圓鍬,你看他前去告訴火車站守衛時的興奮神情,那和得到神蹟其實並沒有兩樣。

轉變似乎正來自Helmut見到吉普賽人被逮捕的那一幕。我想,這該也是〈Helmut〉這個故事裡最精采的一幕。但讓我覺得精彩的並不在Helmut看到甚麼,而是他如何面對他所看到的。一個人對於所認同的事物,或許有時仍不免懷疑,但一旦認同轉變為信仰,那便是一個無可挑戰的理念。我本以為Helmut見到那一幕會讓他對戰爭產生質疑,那是啟蒙故事裡頭常有的橋段。可Seiffert卻硬是狠心地把Helmut留在對國家的忠誠中,因此,最後Helmut拋棄的其實不只是底片,而是他對所見的不安。過了這一關,Helmut便成了戰爭的最強力擁護者。於是,他像蓋世太保一般開始記錄著那些對戰爭有意見者。而在故事的最後,當難民們經過火車站時,Helmut會對著他們展現自己的臂章,告訴他們這個「諸神黃昏」的光榮。

關於〈Helmut〉,我的感想大致是如此了。剩下的,便是故事前段所陳述的照片。對於Helmut的父母刻意在照相時隱藏Helmut的缺陷我想是可以理解的,而那張Helmut的獨照被收在臥房、最後進了抽屜也不是完全出人意表的事。但我不明白的,是這樣的鋪陳究竟是要牽引出甚麼?作者彷彿有意告訴我們,照片其實也可以隱瞞一些我們不想看見或不想被我們看見的事實,就如同歷史在譴責二戰的德國時,似乎也有意無意忽視了如同Helmut這般遭遇的德國人。Helmut只拍超過20人的街道,似乎也同樣在複製這些假象。真實,是Helmut用筆寫在本子裡的,一如Seiffert寫了這個故事。

最後這個臆測實在過於大膽,所以就當我是胡說八道吧!(可正在寫這心得的同時,我正巧在讀Carlos Fuentes的《墨西哥的五個太陽》,而在其中,我竟看到Fuentes對於真實也有相同的看法!)最後和大家分享的,是當閱讀著〈Helmut〉這個故事的後半段時,我的腦海總是浮現野坂昭如的《螢火蟲之墓》(當然,大家比較熟悉高畑勳的動畫。)那故事很悲,動畫更是殘忍,看過後根本難以從腦海中抹去。然後,在寫著心得的過程,我想起了赫拉巴爾在《中魔的人們》裡的那篇〈亞爾米卡〉­……

Part Two 〈Lore〉

相較於〈Helmut〉,〈Lore〉這個故事在劇情上就顯得張力大了許多。我看到姊弟們一群人出發後,根本就無法不去翻看結局:我得先確定一下他們是否有活著回家,否則我很難承受閱讀中不斷的驚嚇。同時,也因為他們的動作細節實在太多,迫使我不得不動手翻查字典,甚至得由老師當場示範,我才明白那些動作的意思。

好了,那麼在〈Lore〉這個故事裡我讀到甚麼呢?首先,當然是悲慘。看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孩要帶著一群弟妹在交通中斷、食物欠缺、各國割占的世局中越過近整個德國,我們除了說悲慘還能說甚麼。尤其,當我們透過其他資料知道當時各國如何處理德國境內難民,喔!他們說這些人不叫「難民」(refugee),而只是「流離失所的人」(the displaced person),因此不屬於救援的範圍。而像Lore姊弟,他們的父母親是納粹,所以還活著的媽媽被逮捕(爸爸就不知道是否還在人世了!)但孩子們不是納粹,不被允許跟著媽媽一起進集中營(集中營不一定只是關猶太人的,反正都叫camp就是,據說這個叫做「國際人道主義」!)於是,沒有任何協助,Lore姊弟只能靠自己,用媽媽留下的有限資源,徒步前往那個也不知道還在不在的祖母家。

殘忍的旅程與遭遇只能感受,只能跟著難過,但你總不能問為什麼!到底,這就是小說。而值得探究的,是Lore的心境轉化。其中,一個是她對納粹,從而對父母的認知;另一個,則是有關於Tomas。

不可忽略的,是不懂世事的Lore一開始是以受害者的角度出現的:從原本都市的大房子,一直轉換到窮鄉僻壤的小屋;喜愛的父親露個臉,就再見不到人;媽媽變得脾氣不好,還會摔杯子(雖然作者沒說媽媽之前的狀態,但應該是這個意思。)然後,他們的物品大多被燒掉了,連照片都遭殃,燒不掉的則得偷偷拿去掩埋。接著,媽媽也被帶走了。顯然,Lore一點也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只知道她必須背負起當大姊的任務。

旅程中被欺負難以避免,到底他們的北方腔調一聽就像是納粹的小孩。直到來到一個小鎮,Lore見識到甚麼是戰爭,喔!不,其實該說見識到人被殺是甚麼模樣。那些巨幅照片,透露給Lore殺人有多殘忍。這在故事裡顯然是個重點,因為它們前後出現了三次。但作者不只打算給Lore看照片,她還決定給Lore親身經歷。第一次,先來個小小預習:渡河時,她差點親手害死那還在襁褓中的弟弟。感受不夠深嗎?沒關係,那第二次就來真的:讓大家一起目擊弟弟Jochen如何死於俄國人槍下。

另一條線作者則安排了Tomas與Lore碰面,不,不只碰面,Tomas甚至協助Lore完成這個旅程。但Tomas的重點不只是協助者,事實上更重要的,是Lore透過Tomas,一個參與過這次戰爭的人,她才逐漸知道外頭發生甚麼事,也逐漸知道自己的父母可能做過些甚麼事。

好了,有了弟弟死亡這種刻骨銘心的痛,而自己的父母親(至少是父親)竟可能就像俄國人殺死弟弟一樣,是造成照片上那些人慘死的兇手,這對十來歲的Lore來說,該是一個多麼殘酷而難以接受的事實。唯一的安慰來自於火車上的那段對話,他們說那些照片其實是假的,是美國人找人化妝的。Lore當然接受這樣的論調,因為這樣她的父母才不會是人家說的劊子手。可惜,真相總得被揭開。於是,就在Lore已經平安與祖母團聚後,縱使祖母一開始就要Lore不要感到羞恥,不要為父母感到羞恥,甚至告訴她「Some of them went too far, child, but don’t believe it was all bad.」但公車上一張報紙、兩個女人,還是讓Lore得到的安慰全部破滅。最後的希望只有在Tomas身上,但Tomas的回應卻是那最為無奈的「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這是我所閱讀,關於〈Lore〉這個故事的主線(當然,我必須坦承,在課堂上討論時我沒想這麼多,很多部份是後來為了寫心得而再重新去翻閱這本書時而感覺到的。〈Helmut〉的部份其實也是。)至於另一個課堂上討論最多的,關於Tomas的部分,我在此就隨意補充幾句吧!

對大夥兒來說,最在意的似乎是Tomas的身分。他說他曾在東邊遭遇過俄國軍隊,但他卻不像是德國士兵。他告訴Lore他曾待過監獄,身上還擁有刺青,而在那之前,他說他是個小偷,偷人家的錢、偷人家的名字。他擁有Paper,因而得以幫助Lore姊弟度過美軍的盤查並搭上回Hamburg的火車,這讓他看起來像是個猶太人。可最後Jüri (Lore的弟弟)因為想留下Tomas而偷偷藏起Tomas的證件,卻意外發現Tomas證件上的並非他本人。於是大夥兒跟著全陷入迷霧,猜不透Tomas到底是何方神聖。

可我卻以為這正是作者刻意製造的狀態,而這裡頭牽扯的一個議題則是有關於「信任」。在故事裡,其實我們可以看到,一開始Lore對Tomas是無法信任的。作者還刻意在他們碰面之前,安排了Lore姊弟被偷、被騙的情節,顯然有意當個引子。而雖然Tomas協助姊弟們度過困難,但他先前的作為也讓Lore不時害怕卻步。直到回到Hamburg,Lore已經可以完全信任Tomas,可此時卻讓她發現從頭到尾,Tomas都是用假身分在欺騙所有人。以此對照於自己的父母,那麼Lore是否還能相信自己的爸媽其實是好人呢?

所幸,Seiffert在最後似乎並沒有打算讓整個故事那麼灰暗,所以,她讓Lore決定把Tomas的證件燒掉,好讓Tomas的一切,回歸到她所認識的那個人。只是,無論如何,Tomas過去了,而Lore也期許,先前的這一切都能隨著新家園的建立而全都成為過去­……

Part Three 〈Micha〉

坦白說,〈Micha〉這個故事是最令我感傷的一篇,儘管不少人都覺得不明白這傢伙到底在彆扭甚麼。可就像故事裡的其他人也不明白Micha的行徑所為為何,大家搞不懂他,所以才更讓人感傷吧!

故事大綱前頭已經提過了,而Micha的一切行為簡單來說就是「過不去」(Lore不正希望一切過去!)那個小時候疼愛他的外祖父,真的曾經殺害過猶太人嗎?而如果是,他該或他能原諒他嗎?是的,祖父已經過世,照理說「一旦無常萬事休」,可還有那活著的外祖母,她知道祖父做過些甚麼嗎?她如何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是個劊子手?何況,關於納粹暴行,至今仍未撫平,教科書裡頭,依然提醒我們該記取這個人類大災難。Micha帶著學生去見識(抱歉,我實在無法用「參觀」這兩個字)集中營,而這讓他決定重新探究祖父的真相。因為,如果納粹的罪行不該被原諒,那麼,他憑甚麼原諒他的祖父?原諒知情卻竟還能和他一起生活,甚至做愛、生小孩的祖母?唯一的可能,是他至少可以證明他的祖父不曾殺人,或者,在軍隊那種不得不的命令下,他的祖父至少曾為他的殺人感到懺悔!他見過祖父酗酒,那會是一種懺悔的表現嗎?

Micha的調查首先傷了他那土耳其裔女友Mina的心(老師說,作者刻意安排土耳其裔的女友,是因為土耳其裔在德國至今還拿不到德國國籍),因為她發現Micha從祖母那偷了祖父的照片,甚至為了前往白俄羅斯而取消他們的度假計畫。但這還不打緊,因為從白俄回來之後的Micha,已完全無法擺脫這個業障。他追問他舅舅關於祖父的事,他和他的父母為了這件事吵架。姐姐說服不了他每個人其實都有權利決定要不要知道真相,Mina希望他為自己的家庭著想也沒有辦法讓他放棄。縱使父親告訴他那是戰爭,而他期待一切都能終止在他們那一代,但一如前面說的,Micha終究就是過不去。

一意孤行嗎?是吧!當全世界的人都覺得你這樣做不能改變甚麼,但卻會傷害到你身邊所有的人。可偏偏作者就是不讓Micha走進身邊人的世界(他甚至遇到許多在事情過後依然選擇和德國人一起生活的),反而還是讓他繼續前往白俄,繼續挖掘著死人的骨頭。

我之所以感傷,是因為知道在這個「過不去」當中,其實有著一種作者一直沒有明說的東西。它叫做「期盼」,一個我們經常使用但程度卻差異極大的詞語。通常,一般我們的「期盼」就只是一種想望吧!你希望事情可以照著自己的心意去發展。但是,當這個想望的可能性是那麼地微乎其微,甚至連想望者自己都會告訴自己別痴人作夢時,這樣一種和等待奇蹟沒甚麼兩樣的心境,是我所說的「期盼」(抱歉,或許在中文或是英文中有著更好的詞彙來說明它,但我的中英文都不好,只能用如此普通的字眼來試著解釋)。於是,一如死刑犯期盼法官突然決定改判一般,我在Micha的一意孤行中其實也看到了他的「期盼」:或許,他所深愛的祖父真的沒殺人!是的,Waffen-SS在各地屠殺猶太人是個不爭的事實,但既然找不到任何關於祖父的記錄,那就表示自己這個期盼還是有著千萬分之一的可能,不是嗎?

只是,這卻是一個說不出口的期盼。因為當所有人在指責納粹時,他們並不會區分你是Himmler還是Helmut。何況,自己的祖父明明確確是個Waffen-SS。因此,對Micha來說,如果自己始終抱持著那個「期盼」,如果自己始終是「過不去」,那麼讓自己對「期盼」死心最好的方式,似乎就是直接去證實祖父真的殺過人吧!

很矛盾,是吧?可大多數的我們,不也多少都曾經活在這種矛盾當中嗎?

挖死人骨頭的過程其實也是怵目驚心。從毫不信任到願意接受談話,Kolesnik所說出的,何止Micha,連作為讀者的我,都有著一股不自主的顫慄。原來事情都一樣,見多了就習慣。而當我們做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我們都可以在事後認真地找到一個「原因」,來解釋我們為什麼會這樣做。只是解釋總是對外而非對內,在我們自己心裡,我們其實明白「原因」根本就不是原因。至於聽的人是否接受,恐怕大多與「原因」無關,而是與他如何看待你有關。因此,Micha努力想為從沒說過甚麼的祖父找到那千萬分之一沒殺人的可能,但對於說了「原因」的Kolesnik,Micha卻無法再只是把他當作一個見證者來看待,甚至連合照、或是握手,Micha通通拒絕。不不不,我沒有責怪Micha的意思,換作是我,我也不知道我會如何面對。只是,當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我們唯一能慶幸的,是我們沒有活在那樣的時空下吧!否則,我又怎能保證我就不會是Kolesnik呢?

可如果連Kolesnik都跟著殺人,那麼,對Micha來說,自己的「期盼」就更加地渺茫。但還是有幾個沒殺人的,Kolesnik說,比如那個拿槍射自己的人。Micha最後拿出祖父的照片,Kolesnik也真的見過他,但他給的答案是:沒殺人的我全記得,因為太少太少,而你的祖父,不在我記得的人當中。

一個毫無證據(比如說照片)卻又讓人無從辯駁的證詞。Micha還能期盼的,就只剩下祖父後來是否感到罪過(比如他從此不敢看著照相機的鏡頭)?可惜,事實證明這不過是Micha自己的想像,就如他姊姊告訴他的,「They just do them and then they go on.」或者,一如Micha問起Kolesnik「Do you feel sorry?」時Kolesnik的回答:「How can I apologize?」Micha自己不是也很明白嗎?「Years and Generations. No way to change it. Never enough sadness and no forgiveness.」

作者仁慈,終究沒讓Micha完全陷落在這黑暗的房間裡。一個新生(Micha與Mina的女兒Dilan),一個死亡(那個最後讓Micha覺得很像他外祖父的Kolesnik),再加上那個從沒做過甚麼卻一直被「懲罰」的Elena(Kolesnik的太太),作者有意讓這個被認為看事情有點different的Micha,從這些事情中認識到生命的現實。其實,我一直猜不透Elena在樹林中那個動作到底讓Micha明白了甚麼,但當Micha帶著Dilan去探視他的外祖母,我知道對Micha來說,這事「過去了」­……

About 「Dark Room」

好了,聊完這三個故事,最後是該把整本書統整一下了。只是,除了都與德國納粹有關外,三個故事各不相干,甚至故事的主題、性質也大異其趣。或許,把它視為一個「三部曲」,是比較簡單的方式。但既然書名叫《Dark Room》,我想Seiffert總有她的某種意涵吧!

〈Helmut〉裡頭是確確實實存在著dark room(暗房)的,那是Gladigau與Helmut沖洗照片的地方。只是這個dark room象徵或意味著甚麼嗎?從作者陳述這個故事的方式來看,它似乎遠不及那些照片來得重要。不過,如果我們沒有忘記暗房其實是讓照片生產出來的地方,如果我們沒有忘記有些東西在經過暗房後就被丟棄了,那麼,暗房牽涉了人的意識型態(好比Helmut丟棄了關於吉普賽人被逮捕的底片),便是一件不容否認的事。

當然,意識形態的展現不一定得在真實的暗房中。Helmut的媽媽把Helmut的獨照放在房間、收進抽屜,同樣是她某種意識形態的呈現:她的兒子沒有問題,只要大家沒看見。沙灘上的媽媽不也是如此嗎?而讚賞紅色布條的Gladigau,基本上不也是腦袋在作祟?

所以(當然這是我說的),在〈Helmut〉這個故事裡,真正的暗房恐怕是來自我們在我們的生活環境下看待事物或其他人的那股偏執吧!它讓我們可以不必面對真相,你可以對著那些美國女人的照片意淫!

〈Lore〉與〈Micha〉兩個故事雖然都有照片,但都沒有實際的暗房存在(我指的是沖洗照片的暗房)。然而,以〈Lore〉這個故事來說,對於十來歲的Lore來說,外在的世界豈不就是一個大暗房嗎?Vati、Mutti、戰爭、屠殺照片、甚至是Tomas,她甚麼都看不清。只是也別說Lore了,縱使我們不是活在那樣的年代,縱使我們也許已不是十來歲的小孩,我們對於外在的世界,又看清甚麼了嗎?這世界,對每一個人來說,不也都是個暗房嗎?

至於在〈Micha〉這故事裡,暗房則是Micha那個「過不去」的心吧(關於此,我在〈Micha〉的最後其實已經透露)!那不同於〈Helmut〉的意識形態,而是一種情感羈絆下的暗房。或許吧!如果我們心中有多少事「過不去」,那麼,其實是我們心中有著多少個Dark Room吧!

作祟的意識形態、外在的晦暗世界、內心的情感羈絆,這些,是作者把這本書取名為《Dark Room》的原因嗎?坦白說我不知道。而除了故事內容外,其他在這篇心得中的一切,全都只是我的臆測與胡思亂想。我不知道誰有耐心看完它,但我終究只是想把它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