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書店聯盟撰文採訪義工 昭榆採訪報導,圖片/昭榆提供

在城市裡找到一個自己可以安然自在的角落,通常在一盞燈下

 

燈下收容所有的故事而不問緣由,接受我們放下帽子脫下外套時帶來的塵埃,容許我們疲憊的身體重重的在這裡放下,像一根蘿蔔一樣被深深的種在這一小塊土裡,泥土微濕聞起來令人熟悉而安心。

 

東海書苑是台中 市裡的一盞燈,推開書苑的門,發現這個大約二十幾坪左右大小的空間,瀰漫安靜自在的氛圍,書,自天花板到地面上,自矮桌面到牆上,由裡到外從上到下的蔓 延,吧台與座席被包圍在書與書之間,安靜得像是脫離了時光的腳步。走進來彷彿擾動了原本沈靜的空氣,然而在找到地方把自己放下之後,空間便調整了一點點姿 勢,把我們也涵括進去了。

相互交錯的座席與書,沒有特意分別,拿到喜歡的書可以隨處坐下,找了喜歡的位置身邊也有隨手可以拿取的書。老闆廖大哥說,因為書不是裝飾品,它需要被真真實實拿下來翻閱,所以在這裡書與人是在一起的,是在同一個空間區塊裡的同一部份。

 

吧台隱身在書苑 的角落,除了供應義式咖啡、茶和簡單的點心之外,還有幾種廖大哥推薦的單品咖啡和啤酒。書苑的門口有一個畫著咖啡地圖的黑板,上面告訴我們這裡幾種單品咖 啡的家鄉在哪裡。不會選咖啡沒有關係,如果有一點時間,廖大哥會很樂意告訴你這裡這裡每一種豆子的來源與它們各別的個性與風味,願意的話,可以嘗試一些以 往不曾嘗試的豆子,給味蕾有機會感覺不同的咖啡風景。

吧台左手邊的牆面是一整面的音樂CD,主要是獨立發行的音樂,以及由草葉集概念書店所代理的德國音樂品牌ECM的專輯,這個品牌的音樂類型非常多元,獨特的專輯封面很難不讓人想一張一張拿下來仔細欣賞,對它的音樂樣貌產生遐思。

書苑一樓的空間原本只有現在的一半,今年農曆年後才合併了隔壁的一樓,變成現在的模樣。目前仍然可以看到兩邊牆面拆除的痕跡,及一大面只有批土但是沒有上漆的牆面,兩個陳舊的電表及線路被保留在它原有的位置,成為書苑室內的一部份。

「我們本來是要油漆的,但是批完土之後看一看,覺得這樣也不錯,就保留下來了。」

一個看似沒有完成的空間,在填上大量的書籍與幾盞燈之後,竟然看起來非常順眼,甚至吸引人,像是一個沒有結尾的故事,引聽者把心懸在空中,想像著故事的各種可能。

多了一半的空間,書苑可以多說一些話,稍稍往外伸展。客人的座位多了幾組,每個位子都可以有一盞燈,書可以多擺一些,還多出了一個櫃子可以擺台灣小農的產品、讓獨立創作的作品有銷售的平台,可以感覺的出來,這是東海書苑在有限的條件下,想要多做一些事情的心意。

 

通往書苑二樓的 轉角,靜悄悄蹲踞著米蘭昆德拉、納博科夫、及海明威,以不同的語言隱隱在角落叨絮一些故事及回憶,可能來自費茲傑羅的書頁偶爾傳出舞會的零星旋律,一盞沒 有燈罩的歪斜的舊燈,站在固執但挺拔的老舊書架旁邊。老書架來自第一手的舊書店,東海書苑的前身,年齡起碼二十歲以上。良善的舊東西,它的光澤其實不難辨 認,它和新東西眩目的光澤不一樣,甚至有些傷痕及曲扭變形,但是過往故事及歷經的年歲卻仍好好的立在那裡,用更溫潤的平實的頻率綻放微光,而且堅固。

「我其實算是這家書店的第四個老闆。」自書店的第三個老闆手上接下來經營,至今超過十五年的廖大哥這麼說。

問到他,支持他一直做下去的主要原因是什麼?

「我想應該是責任吧。」他說。

經營一個空間的 責任,一個對客人對會員的責任。雖然廖大哥說,其實累了,如果有人願意接手,他很願意讓別人接下去經營。但是當我們更進一步了解到他在這裡面對一些小細 節、一些客人的感受、及整個空間氛圍的在乎,我們其實就明白,在這裡,店主人與客人其實是互相依存的,其實是彼此的責任。

廖大哥接手前的東海書苑,除了一般書籍以外,其實以銷售學生使用的工具書為主。而現今,書苑的選書主要落在環保、性別議題、文學、及本土歷史文化,這樣小範圍的主題推廣,當然歷經一些現實與理想的拉鋸,但是一路走來,書苑也漸漸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定位。

為何選擇把讀者的喜好設定在某一些類型裡?廖大哥提到了過去在大型書店裡買書帶給他的困擾。

「到大書店去買 書有時候很討厭的是,我為了要找一些特定的書,卻必須要花很多的時間在我不想看的書裡面去翻找,有些我不喜歡的書,光看書名就感覺渾身不對勁,真的很煩。 我們這邊的書是有一些約略的、特定的類型,也許不算大眾化,也許比較小範圍,但是其實我們也並不打算什麼樣客人都要,目前來說,大致上喜歡這一類書的客 人,我們挑選的書,對他們來說應該也還算是OK的。所以就這樣走下來了。」

不過在這些特定類型的前提裡,廖大哥也提到,店裡現在還是擺了一些稍微比較簡單、常見的書進來,因為畢竟還是希望客人走進來,不致於對整家書店感覺很陌生,至少看到幾本他熟悉的書籍,感覺會比較親近一點。

往二樓上去,是一個可供團體使用的獨立空間,還有另外一部份的書區及座位。三樓也是一個大空間,有投影設備可以使用,適合上課或是看電影。

「其實有時候有一整個團體的客人來討論事情,我就會把他們趕到二樓。」廖大哥笑著說。

他說對於一樓的空間,除了有活動的的時候以外,他很堅持留給獨自來或是兩兩來的客人,不管是來看看書、或是帶著電腦來處理自己工作的客人。

因為書苑的空間畢竟不大,如果一樓有一群人在討論事情,除了講話的音量可能是一個問題之外,也可能會讓獨自來的客人有點猶疑,不確定書苑是不是在辦活動還是在開會,自己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會有一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所以即使是朋友來訪,廖大哥也會很注意,跟朋友聊兩句,注意一下店裡的狀況,不會讓別的客人走進來的時候,以為這裡有一個小型聚會,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來了習慣不好或是影響別人的客人怎麼辦?

廖大哥說他會先適時的勸阻,如果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話,「那麼我就不要這個客人了。」

「店門打開,什麼樣的人都會進來,有時候必須要看狀況,如果我容許某一類客人留下來,那麼就會造成另外的某一類客人離開,那是我不願意見到的,所以,我們會有取捨。這裡經營的是一種氛圍,我們的責任其實是盡量把這裡維持在這樣一個氛圍裡。」

「有的人休息的時候喜歡爬山放鬆自己,有的人喜歡逛百貨公司,有人喜歡去打球,但有些人就是喜歡找一個地方安靜的窩著躲著,那就是我們的客人。」

廖大哥聊天之間仍不時注意著陸續進來的客人,看看對方是不是需要什麼。我問他,你覺得一個不善聊天交際的人,適合當一間咖啡店或是像這樣一間書店的店主人嗎?

他說他覺得最好 的店主人是沈默而擅於觀察的。意思是,當客人走進來,不管是熟客新客,他一定不會有壓力,更重要的是,他不會感覺自己像是不速之客,也不會感覺自己一定需 要跟老闆聊些什麼。店主人提供客人的需求,也許是一杯咖啡或是幾個疑問的解答,一些適時的招呼與回應,然後主人與客人各自擁有各自的空間。

 

東海書苑一路走 來,不曾熄燈,平實而不過度的熱情總是在這裡,由東海大學,搬到了車水馬龍的中港路,然後兩年多前終於落腳在國立美術館附近的這個區塊裡。自國美館至書苑 門口這邊的街間,其實並不是台灣原生種的高聳樹群取代了原有的台灣巒樹,「這就是台灣改變城市樣貌的速成方法。」

講求效率及速成的新方法,是否就是所謂的進步?一個在自己家附近、或是在上下班途中會經過的,可以閒話家常,可以輕鬆進來走走看看的小書店,是否就比網路書店落伍?何時開始我們學會了只與螢幕及網路互動,而忽略了開口詢問其實比網路搜尋能獲得的更多這件事?

 

離開書苑前,已經是傍晚,外面忽然下起了雨。我們用外套蓋住頭,邊跑邊回頭跟廖大哥說再見,跑遠了回頭,書苑的招牌仍遠遠的亮著,台中人何其有幸,在這裡擁有一盞微光,在城市裡,於是有了躲藏的地方。